从papi酱的美容锤到姜思达的透明手卡

一只锤子，一顶帽子，或一个背篓，便是一件展品。

它们属于头条号博物馆——被称为「中国首座内容创作者博物馆」——被陈列在北京898创新空间的大厅的中央。每一件展品都讲述着一个自媒体背后的故事，从papi酱的美容锤到姜思达的透明手卡再到二更的水晶相机，它们见证着一个自媒体账号背后的个人或团队从无到有的过程，这个集合也成为当下内容创作市场的真实映射。

误打误撞，从商场保安变成年入50万网红

几百万人见过博物馆里的那个背篓。

用竹篾编制的，经年累月地背着，让它的表面变成了暗淡的土黄色。4年多以前，它和贵州省黔东南地区山沟沟里其他的农用背篓没什么两样，如今，它成为头条号自媒体「欢子TV」的头号「网红道具」，苗族小伙曹欢录制视频时，大多会背着。

它见证了「欢子TV」完成内容转型、收获60万订阅粉丝和50万收入的全过程。

曹欢刚被朋友曾春祁拉着做头条号时，他已经辗转在广州一家大型商场当了保安，15岁就出来打工，做过蔬菜搬运工，家具厂学徒和电子厂工人，拿到过的最高月工资是3100元，就是从没搞过媒体，对自媒体就更没概念。「弄这个，能挣到钱吗?」曹欢想。

曾春祁却很有信心，2015年，首届头条号创作者大会在北京召开，彼时，今日头条推出一个「千人万元」计划，承诺每个月为1000个优质头条号作者补贴1万元。传统媒体出身的曾春祁非常了解这意味着什么，「以前内容是通过稿费变现的，但是现在，有流量就可以变现」，他看中了今日头条的开放性，「你不是一个大V，不是一个名人，但是它照样可以在冷启动的阶段给你推起来。」

为了说服曹欢，春节一过，曾春祁就坐高铁来到广州，数据是最有力的证据，「你先试试，不行的话再回来继续做保安。」看到别的自媒体月入上万，曹欢一横心，把工作辞了。

曹欢长得憨厚、阳光，适合出镜，生活中又很搞笑，「欢子TV」也是从搞笑段子做起的。刚开始的三四个月里，数据总是在几万次的漩涡里打转。他们明白，做搞笑内容要求持续输出创意，能坚持多久，心里都没底。

2021年，临近中秋。曹欢必须得回家了，苗族人的中秋节在秋忙中度过，年轻人不管去多远的地方打工，都会在这个时节回家帮忙。既然回家了，农村的东西也可以拍一拍。但具体拍什么，谁也没想好。

像往年一样，曹欢背着背篓上山了，口袋里揣着拍摄用的手机。

稻谷种在远山的梯田上，田块小，打谷机进不来，只能用最原始的人力打谷。装谷子的容器是一个倒扣的四棱台，口大，底小，四个棱向外倾斜。收谷人要双手抱住一捆金黄的成熟谷子，对准一个棱角用力扑打，稻草上的谷子便纷纷掉落，不多时，就能铺平容器底。

这个过程被曹欢用手机的延时摄影记录下来，经过简单的剪辑，形成9条完整的短视频，发布到今日头条上。前三条的播放量都在30万左右，最多的一条超过285万，留言超过一万，这是他们从没想象过的数字。

一直在寻找的转型机遇来了。

超细分的陪伴

谁能想到农村里最常见的收稻谷竟然有「爆款潜质」呢?

不过，这几条脱离预知的视频还是给曹欢和曾春祁带来新的启发：「我们想，很多人在都市里生活，他是在理想与现实的转换中不断地徘徊，有的人迫于生活必须在城市工作，但是又很向往农村的安逸。中国的农村人基数又是非常大的，特别是在外面工作的，常年不能回家，看这个会让他们不那么想家，那我们正好就可以抓住这些痛点。」

这个痛点的背后是当时的市场空白。聚焦三农内容的短视频自媒体在那个时候并不多，误打误撞的机会带来实实在在的流量。

自媒体「大唐雷音寺」创始人张春蔚认为，在内容创业的今天，内容生产者要解决的是读者的情绪问题，「此时此刻如何共渡，互联网如何陪伴，这是人的情感诉求」，在他看来，「谁解决谁获得流量，谁解决谁获得关注，谁解决谁得到一个陪伴。」

中秋过后，欢子没有再「回去打工」，而是留在村子里继续寻找拍摄素材。这让家里的老父亲很生气。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挣钱了，只有自己的儿子往回跑，还成天拿个手机到处拍，经常被村里的人指指点点。说闲话的人多了，父亲就越发觉得家里的脸面都被曹欢丢尽了，那段时间，每当看到曹欢又坐在电脑前他就心烦。

曹欢可没想放弃，他记得自己第二个爆款的播放量是736万，转发3.3万。「765万播放量是多少钱?一万多。我在外面可能一年都剩不了这么多钱，现在我在家拍一个苗族过年的视频发到网上就挣一万多」，当时有人看到视频后留言说：「看完之后想妈妈了，好想回家。」

某种程度上，这就是超细分陪伴创造的奇迹。

同一年，入行40多年的天津老木匠辛全生也成了一个「自媒体人」。

辛全生在天津有自己的小工作室，十几平米，不大，里面堆满了平时干活儿的各种工具。互联网对于这样一个已经60多岁的老木匠来说，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摆件，「原先我们自己光干活儿，不弄这事儿。」他说话时会习惯性地皱眉，显得一双本就明亮的眼睛总像是在蹬着，说话的声音也很大，言语间怎么也甩不掉那股老工匠粗剌剌的劲儿。

从前，唯一吸引他去上上网的理由是去看木工爱好者网站。有一阵子，他总是看到有人发帖子说，买了好些工具，但是不会用、做不出活儿，他就叫女儿帮自己拍成了视频，发到了论坛。那些40分钟到1个小时的长视频后来被剪成了几节，发布在今日头条上，最多的一期播放量超过46万，有不少头条用户看到他的视频后去天津拜师学艺，目前辛全生已拥有50余位磕头徒弟。

能有这么多人看这个，辛全生之前可没想到。他觉得挺欣慰的，「说明这个还是有人看」。

真实而蓬勃的自媒体世界

分享真实是曹欢们获得流量的密钥。

「冒险雷探长」的创始人陈雷也是这类自媒体的代表。做自媒体之前，他做过9年的舞台剧导演，有强烈的表达欲望，2014年自媒体刚冒出点苗头，他就几乎赌上了全部的积蓄和家当冲进内容市场。他的目标很直接：做最真实的环球探险。

拍片子时，陈雷通常全程手持摄像设备，以第一人称视角去记录。

在法国号称最危险的八十一区，陈雷遭遇当地移民的勒索，对方一边说着「friend」，一边把他的胳膊拉过来用绳子紧紧捆住，然后伸手就要「money」，不给，就一直掰胳膊。整个过程陈雷都没放开DV，画面都被拍了下来。危急之处，有观众说：「在屏幕外跟着揪心」。

真实感的可贵之处便在于它无法被刻意制造，而这也意味着人人都拥有一张成为自媒体人的门票，具备蓬勃的生命力。

在石家庄一所大学做艺术教师的张小玉的副业就是搞自媒体。本科读中文，研究生进修艺术的她，在做艺术类内容上有天然的优势。她给自己的账号定位为大众艺术普及，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一个愿望：希望自己的声音不是只被石家庄这一座城市的一小撮年轻人知道。

因为平时看的书、上课教的课程都是这些，创作素材全都在脑子里，下班或周末，只要花上三四个小时的时间，梳理出一条清晰的逻辑，查找一些资料作为辅助，一篇文章很自然地就流淌出来了。

技术和平台平等地赋予每个人成为内容创业者的机会，相关调查数据也显示：公务员、教师群体中的许多人都在兼职运营自媒体，做的内容基本都是以个人兴趣和特长为主。在今日头条上，像「坤哥玩花卉」、「耳科赵医生」等作者，都是从本职工作延伸，成为全职或兼职的自媒体人。现在前者粉丝接近50万，后者粉丝量接近100万，都是实打实的大V。

在博物馆内，除了坤哥的花剪、赵医生的窥耳器，还有一些颇为特别。一部智能手机，记录的是维和战士冲进炮火的画面;一抔土，是旅行视频创作者东海嘉措从当年签订尼布楚条约的地方带回来的;一块「面包」，实际上是自媒体奇石圈主从贝加尔湖带回来的第一块藏石，黄蜡石。也有更具知名度的展品，譬如办公室小野煮过火锅的饮水机：9个月前，这条视频从今日头条上引爆，成为过去一年里短视频领域最热门的红人之一。

拍摄维和视频的手机、从签订尼布楚条约的地方带回来的一抔土、从贝加尔湖带回来的一块「面包」、小野煮过火锅的饮水机(从上至下、从左至右)

曹欢不会回广州做保安了，他下过印厂，进过工地，以前他和村里的年轻人大多一样，现在他的新工作是内容创业者。每天早上七八点起来就钻进拍摄现场：山沟里、泉水旁，有时是邻居的农家院。晚上回去再剪素材、想标题，制作过程需要两三个小时，每天工作将近10个小时。

过去一年，曹欢的收入从月薪3000，变成了年收入50万。如今在村子里，不仅带动了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也开始拍视频，曹欢波折而魔幻的经历让他从黔东南来到北京，第一次站在上千名自媒体创作者面前演讲。

他总是一次次地强调自己从没有想象过今天的日子，未来，他想给家里重新盖一栋房子，想让父母过得更好一点，他憨笑着说：「我是一个很努力的人，也是一个很幸运的人。」

来源：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