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女皇的登顶之路

又到了玛丽·米克(Mary Meeker)时间。

6月1日，玛丽·米克在美国Code科技峰会上出现，发布了她的互联网趋势报告，并再次提到了中国公司。这次，她照常穿深色衣服，站在演讲台前——一个她已经站了二十几年的地方——自然地像站在自家的客厅里一样。

她已经58岁了，面部皮肤下垂，八字纹很重，但如果只看她步子跨得极大的背影和略中性的声音，你一定以为她正值壮年。而左手曝光率极高的白色iWatch彰显着她对科技产品的钟爱。

就像她哥哥说的，“她不是个情绪化的人”，她的语速和表情很少出现变化，带有那种互联网式的毋庸置疑。

她被称为“互联网女皇”，一年一次，她的报告从未缺席。今年是她第22次公布年度互联网报告。

玛丽的PPT

“玛丽·米克为何备受推崇?”有人在Quora(知乎的美国版)问。当事人质疑的是玛丽·米克声名的基础——互联网趋势报告对某些公司不加辨别地推荐，一些公司的评价可能有损“女皇”名誉。

“她从不提供独特的洞察力或做特别的尽职调查。”提问者看起来已有立场。

考虑到她的名声和地位，这个问题有点不合时宜。

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分析师，她是那个时代的标志。巴伦周刊称她为“网络女王”，华尔街日报将她比肩为格林斯潘及沃伦·巴菲特级别的市场推动者，科技公司期待被她点名，普通投资者如追星族般疯抢她的签名。

1982年，她加盟美林证券公司担任股票经纪人。在康奈尔大学研究生院拿到MBA学位后，从1986年开始，她以分析师的身份在所罗门兄弟公司工作，后来转到摩根士丹利专攻个人电脑和消费软件行业分析。20世纪九十年代，她主导了第一家科技公司网景的IPO，其后她抓住包括Priceline、谷歌等重大IPO机会。

她从1995年开始撰写的互联网报告被视为投资者“圣经”，甚至进入书店销售。她还预言了中国互联网的崛起。

这样的履历还可以继续往下列很长。她的同事，风险投资基金KPCB的合伙人Chi-Hua Chien甚至说：“整整一代企业家都是看着她的互联网报告成长起来的。” 看上去她的资历足以被颁发终身成就奖。

在这些溢美之词以外，还有另一个版本的玛丽·米克存在过。一句在中国流传甚广的金句被冠上了她的名字，“分析师不是要调查研究，而是要讲故事，写故事，要传播幻想”。

难以考证这句话的出处，这与她历年互联网报告中对数字和表格连篇累牍的重视并不吻合。但那仿佛箴言的语词里传递出了信息，它与21世纪初的那场互联网泡沫破灭时人们对玛丽·米克的印象如出一辙。

她沉迷于向投资者推荐科技股，这是她声名的起点。但她最受非议的是，在泡沫破灭，股价一路下跌时，玛丽拒绝下调自己所推荐的股票评级。这种对自己支持的公司表现出的超乎寻常的忠诚，让普通投资者账面损失超过2.5万亿美元。但业内人士表示，米克的奖金高达数百万美元。

“我不认为玛丽是一个分析师。”当她还在摩根士丹利时，她后来的同事，KPCB风险投资家约翰·多尔说：“我认为她是投资者、企业家和管理人员的服务提供者。”

玛丽·米克的行为在新世纪伊始被舆论视为渎职。作为分析师，她涉嫌利益输送。与其他明星分析师一起，2001年她被质疑欺诈而被调查。

自信、进取、有侵略性，米克是典型的A型人格。“你永远不知道你会遇到一个友好迷人的米克还是一个嘴巴臭得不忍卒听的老妇。”Quora上一个匿名评论自称和她有过直接接触，其对米克的性格印象深刻。

“你永远不知道你会遇到一个友好迷人的米克还是一个嘴巴臭得不忍卒听的老妇。”Quora网友的评价。

玛丽身上的强烈个性可能由她的父亲一手打造。“他会把你逼疯”，玛丽·米克说。她在美国快速增长期的钢铁行业中长大，父亲是钢铁商人和律师，50多岁才有了她。作为一个高尔夫球迷，玛丽的父亲在家里的后院建造了自己的球道，并迫使玛丽成为一个高尔夫天才。

她饱受诟病的加班狂性格从高中就有痕迹。她在高中时当上了高尔夫球队的队长，早上五点半开始练习。据新闻周刊报道，在摩根士丹利，她曾经每周工作时长达到了80到100小时，身边跟着三个助理。

那位近距离接触米克的朋友对她的严厉也有看法：“研究伙伴在她身边待不满一年。”

她还被人评价过是个机会主义者。天资不算出众，但善于把身边聪明人的想法包装成大众买账的东西，这指的是她的PPT。一个经典的评论是，“收集海量数据所组装而成的长篇报告，有时却显得散漫和过于雄心勃勃，这里边往往塞满了一百万个出发点。”

她有时候有些冷幽默，这让她跟那个严肃并且一本正经的互联网女皇形象不太一样。

2000年前后，互联网泡沫破灭的时候，她曾经在互联网上对自己的立场进行过辩护。那时她的声名不怎么好。有一次，一罐碳酸饮料被她打开，她开玩笑说：“连我的苏打水也很紧张。”

她还拿自己的PPT开涮过。

“你的爱好是什么?”记者问。她非常快地罗列了高尔夫、户外和美食。“当然，还有做PPT。”她最后加上了这个。

这让人想起Chi-Hua Chien对她的评价：“非常幽默又极度务实。”

报告!报告!

很少有人享受过玛丽的待遇。“玛丽来了!” 玛丽·米克来到一个SoHo的阁楼上，为名利场杂志进行某次拍摄。现场瞬间安静了下来。“是玛丽!”有人赶紧给她递上一杯卡布奇诺。在互联网女皇光环最耀眼的时刻，媒体记录下了玛丽·米克受到的关注。

玛丽·米克在硅谷的传奇起点开始于1995年的那份互联网报告。在这之前已经有分析师以新兴科技公司为主题写过研报，事实上这并不是第一份关于互联网公司的报告。但玛丽·米克试图提高门槛。

决定性瞬间在1994年到来。她和同事去见了网景创始人吉姆·克拉克。他们感觉有些重要的事情正在悄然发生，而这将推动大变革。摩根参与了网景的上市。

在玛丽·米克看来，网景就是摩根自己的苹果公司，它将引领变化。她的第一个互联网报告在1995年年底，网景上市后的几个月内面世了。

这份报告大受好评，决定了米克的命运。米克收到了英特尔掌门人安迪·格鲁夫的电子邮件，他说这份报告很好，它帮助英特尔了解了新兴互联网领域。

这份报告成了畅销作品。

但摩根的步伐并没有停止，他们接下来写了互联网广告报告。一年多以后，互联网零售报告又面世了。和顶级企业的创始人们的交流也会催生玛丽的灵感。

对中国互联网的关注也是在交流中产生的。

2003年有一次，她去老虎环球(位于纽约的一家投资基金)拜访。对方问她：“玛丽，你没有花大量时间关注中国的互联网公司?”摩根士丹利虽然参与了新浪的IPO，但的确没有覆盖到中国。对方提醒她，中国的公司将产生正向的现金流，值得关注。

她为此专门在中国待了一周。后来，她在中国待了4个月，最终在2003年到2004年撰写了关于中国互联网的报告。此后是移动互联网报告的诞生。在iPhone发布前的一年，她有一个旧摩托罗拉手机，但她的中国朋友都在嘲笑她老土。由此她判断，美国在移动互联网时代可能会丧失技术优势。

玛丽·米克的报告都以PPT形式展示。纽约客评价称，它具有一种强大的数字冲击力，并在这个数据至上的时代赋予了合法性光环。他们认为，她真正的天才之处是用那些图表来讲述故事，它们总是带着情感和戏剧性的叙事弧。

这些报告让她成了真正的明星，也吸引来了非常多的客户。为此，公司扩大了其互联网研究团队，但所有的客户需要的只有一个人，玛丽·米克。

她的名字署在了大部分由别人完成的报告上。她自己也承认：“我的名字出现在不是我的地方，我做了自己被要求做的事情。”

那些经她手点过的公司成功IPO，在泡沫中股价大跌。但她反而获利。根据公开报道，1999年，摩根士丹利向她支付了1500万美元薪金。

这种名声在质疑者眼中得到了这样的评价：“米克和她的上司出卖投资人以取悦企业时毫无罪恶感，因为在这样的生意中，利益实在太巨大太诱人了。”

什么造就了玛丽·米克?4年多时间里，Quora的那个问题下面只有一条答案。回答者是摩根士丹利的时任首席交易员John Hwang。

“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他说。

泡沫

“这是买入时机，而非卖出时机。”互联网泡沫破灭的时候，她被推上风口浪尖。当所有人都质疑玛丽·米克没有调低自己推荐股票的信用评级时，这个女人这么回复。

她不同情心怀不满的自认为被误导的投资者，“每个人都必须对自己如何分配投资负责。”她说:“我们做过不该做的交易吗?是的。我们是否推荐了我们不应该拥有的股票?是的。”但是，她补充说：“我们比其他公司做得更好。”

她坚定地看好这些科技公司的发展，甚至检察机关在针对她是否存在欺诈行为的调查中，也没有找到她丧失信心的证据。

2003年，《纽约客》刊载了一篇长报道。文章中引用过一名调查人员的话，他对找不到任何证据对玛丽·米克提出指控感到沮丧。“玛丽·米克的电子邮件怎么可能和其他人的电子邮件没有一样的废话呢?” “她是更有经验的吗?她更仔细吗?她是一个女人吗?”也许原因在于她是一个真正的互联网信徒吧。

眼球、关注度和浏览量这样的词汇在今天的互联网时代已成常识。但2001年的财经报道中，这是当时舆论攻击她的弹药。

“你们怎么盈利?”今天创业者面对这样的提问能大声回答：“我们暂时不考虑盈利。”这或许应该感谢玛丽·米克。她帮助发明了一种新的投资模式，让网景公司在赚钱之前上市。“在那笔交易出来之前，全世界都在停下来看看它如何运作。它确实做到了。”玛丽·米克接受采访时说。

在从摩根士丹利离开成为KPCB合伙人之后，她继续围猎顶级公司。她几乎掌握硅谷所有要人的联系方式，谷歌的拉里·佩奇和谢尔盖·布林，亚马逊的杰夫·贝佐斯，A.O.L.史蒂夫·凯斯和eBay的梅格·惠特曼，这个名单可以无限列下去。

每一年，互联网女皇都会带着她的PPT来。在中国，互联网公司从她的PPT里寻找有关自己的蛛丝马迹，然后大肆宣扬。有人怀疑，在硅谷她是否有人买单。一位在硅谷待了近三十年的工程师回答:“当然。它不是被当成福音，但它真的被严肃地咨询。”

6月1日，超过半小时的报告，被玛丽·米克一口气说完了，一个停顿也没有，亦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时不时将手抬起来又放下。在结束致谢时，她露出全场唯一一次笑容迎接掌声。

那是胜利者惯有的姿态。

来源：B座12楼